第四章 沦落襄阳城，问道太行上（上）
襄阳城居九州山水腹地，自古便享有盛誉。古城三面环水，一面靠山，雄踞山水之间，坐拥峻与险之势，易守难攻，成就一座非凡的军事堡垒，乃大周国抵抗外域蛮夷的不二利器。更难得的是，城内景致盎然，得一席春水，揽八面风光。和平年代商贾云集、文人荟萃，就连其他地方少有见到的色目人，与昆仑奴都是街上的常客。不过，再风光无限的城池，也有它阴暗的一面。
“走开！走开！本才子上知天文，下通地理，可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‘忘忧谷’。现在的小叫花子，真是越来越会骗人，编出各种理由讨人同情，无非就是要人钱财罢了。还把旁人都当成了蠢猪笨驴，真是不成体统！大周就是有尔等这般的废人，才弄得天怒人怨，内忧外患不断。”衣着华服的文士一手展开折扇挡住鼻子，一手藏在袖子里，用劲儿轰赶身前的灰袍少年，嘴里振振有词，神情中尽是厌恶。
饥肠辘辘之下，莫愁不力抵挡文士的一推之力，倒在地上。文士见他倒地，骂骂咧咧转身离开。
襄阳街头车水马龙，人声鼎沸，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，可这些人却似乎与自己格格不入，来往行人目不斜视，似乎看不到他，可每当有路人经过自己身边，总是能够把他绕开，好似前有堵无形的墙，将自己与旁人隔绝。
莫愁叹了口气，早在几个月前，他机缘巧合来到襄阳城。本以为城里人多，或许有人知道回忘忧谷的路。奈何他这一身叫花子打扮，当真不怎么招人待见。方才那个文士态度还算斯文，若遇上跑江湖的莽汉，说不定还会赏他一顿拳脚。
他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儿，然后起身，步履蹒跚的往街尾处那栋大红楼走去。这条街白日里过往行人很多，街道两旁都是旺铺，早早的便会开门做生意。所以没有人会愿意让他呆在门口，坏了生意。唯有尽头这栋朱漆大门的望春楼闭门谢客，门口石阶颇为宽敞，还能够容他坐下歇息一会儿。
可到了晚上，望春楼却是灯红柳绿的街道中心，只因此处卖的是满楼春色。
莫愁又困又乏、又饿又渴，只得在楼前理石台阶上坐下小歇。这时，红楼朱门大开，从内走出两人，一男一女。男的油满肥肠，一脸富态；女的婀娜多姿，年轻貌美。莫愁见那女的好看，不由得多瞧了两眼，他见身穿小红肚兜遮身，只掩住些许春光，披着半透的翠绿轻纱，下身是件长裙，更显高挑之姿。
二人本来有说有笑，这时那男的注意到莫愁正往这里瞧，还以为是来讨银子叫花。想来是怕身旁那位姘头觉得自己小气，又不肯破财，于是灵机一动，佯装生气的样子，朝莫愁恶言相向：“该死的小叫花子，看什么看！？”
土行孙凶起来的时候，可要比这人可怕十倍不止，莫愁哪会怕他？于是随口分辨道：“你这胖子有啥好看？我看的是这位姐姐，与你何干？”
男的闻言，被他气得脸色绛紫，怒喝道：“混账东西！坏了大爷的雅兴，忒可恶了！”骂完之后，似乎觉得还不解气，一脚踢在莫愁身上，并将其踹倒，然后啐了一口，骂骂咧咧拂袖而去。
男的走后，莫愁也不喊痛，歇了一口气，又颤颤巍巍坐起。忽的问道一阵香气扑鼻，扭头一看，但见方才那位美貌女子已经来到他面前，躬身半蹲着，与他只有些许的距离。他见状，忙缩了缩身子，往后挪了些许，与那女子拉开一段距离。
那女子见他如此，不禁掩面而笑，只听她细声道：“小家伙，你这是作何？难不成，本姑娘比那头蠢猪还要可怕？”
莫愁答道：“我袍子脏，别沾了你的漂亮衣裳。”
那女子闻言，神色一暗，眉宇间多了些许忧愁，幽幽道：“比你袍子更脏的东西我都见惯了，哪还在乎这些？”一面说着，一面朝别处看去，也不知这话是说与谁听。
莫愁脱口道：“我娘说过，人心脏了，穿着锦衣华服也是脏；人心若净，一身淤泥也是净。”
那女子一愣，失笑道：“你这话说到姐姐心坎里去了。就冲这些，姐姐也不能看你饿肚子。走！跟姐姐进楼吃些东西去。”说罢，也不等他点头应允，一把扯住灰黑的袍子，将莫愁拉进红楼。
莫愁刚一进门，迎面走来位妇人，那妇人脸上粉黛厚实的有些过分，比纸还白，走起路来一摇一摆。妇人瞧见女子身旁的莫愁，尖着嗓子失惊道：“我的宝贝颦儿，怎么又带不三不四的人进咱们楼子？你瞧他那又脏又臭的样子，妈妈看着就恶心。婉儿！婉儿！快把我那波斯香袋拿来，我快不能呼吸了。”
说话的人正是楼里的老鸨，见唤作颦儿的女子也不理她，眉头皱到了一起，瞪着一双死鱼眼，不住的喘着粗气，脸上的粉黛如雪花般下落。
颦儿拉着莫愁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，桌上还有一整盘未动过的糕点，指着盘子便道：“这些东西随便你吃，可别浪费了。”
他看着盘子里花花绿绿的糕点，各个玲珑剔透，咽了几口吐沫，想起母亲告诫，于是只是摇头，并去吃。
颦儿见他也不吃糕点，不禁问道：“这些糕点不合你口味么？”
莫愁答道：“这些东西我是不能吃的，姐姐若是可怜我，给我泡些茶喝就好。”
颦儿心中虽有些奇怪，但也不去刨根问底，转身出了房间，等她再回来时，手里拿着一块茶饼，还端着壶热水。小心翼翼掰了茶饼一角，颇为用心的泡了一壶香茶。
莫愁闻道茶香，顾不得滚烫的热水，咕噜咕噜的连喝了三碗，这才舒坦不少。
颦儿见他喝得狼吞虎咽，捂着嘴‘咯咯’轻笑。见他牛嚼牡丹，是在看不下去，便道：“慢点喝，没人跟你抢。这茶可是上好的龙井，像你这般囫囵吞枣，可就白白糟蹋了这壶好茶。”
莫愁摸了摸嘴，嫌弃道：“这茶的确是龙井，可若说是极品，可就有些牵强了。你看这茶甘甜有余，苦涩不足。上等的龙井乃是一芽一叶初展，泡开的茶叶虽也是一芽一叶，却是完全展开，只能算是次等。且烹炒手法不是出自名家，色泽非金非黄，稍欠火候。”
颦儿闻言一愣，惊讶道：“你小小年纪，怎会知道这些？不过像你这般嘴硬，心肠又直，岂是为人处世之道？你若是不改了这身臭脾气，日后还有苦头吃。”
他俩正在说话，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，老鸨兴冲冲闯了进来，颦儿见她上气不接下气，来得匆忙，还当这是来赶人的，于是负气道“老妈子怎么如此小气，他吃了多少，回头从我的份子钱里扣了就是，何必劳您亲自上门赶人？”
老鸨带着哭腔说道：“好女儿啊，妈妈哪有时间跟这小叫花子一般计较。你快收拾打扮一下，跟我去外面见客吧，若你能把这帮贵客招待好，日后随你带谁来楼子里，妈妈再也不问一句。”
颦儿疑道：“都这个时辰了，怎还有客人上门？妈妈只需找个原因，借故将他们打发，等晚上再来不就好了，何必急于一时？”
老鸨道：“你说得倒轻巧，这帮大爷若能轻易打发，妈妈还死乞白赖求你作甚？楼下都是些达官显贵之子，为首的那人，更是李太守的长子李毅。如今他们正在楼下闹呢，非得听你弹曲子不可，闺女儿，你别让妈妈难做。”
颦儿想了一阵儿，还是坐到梳妆台前，慢条斯理的打扮起来。又见老鸨等得着急，好心安慰道：“望春楼是户部产业，姐妹们又都是罪臣家的闺女，没有户部发文，妈妈还怕他们砸了楼子不成？”
老鸨叫苦道：“他们自然不会砸了楼子，可天高皇帝远，若要为难咱们，还是不费力气的。李太守又是熹贵妃义兄，就是把我杀了，户部也是不会管的。”
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喝道：“一个贱婢，好大的架子！小爷们在此等了半天，怎还不见她下来？难不成，还要我把八抬大轿请她出来不成？”
又听一声斯文些的声音说道：“莫急莫急，望春楼的糕点倒是可口，咱们边吃边等就好。”
先前那声音忙应道：“吴公子说得在理，我也觉得这楼里的糕点甚好，改天把做糕点的厨子请回府去，让他好好教教家里的下人们。”
颦儿楼下的谈话，心知来者不善，于是随意补了些妆，顺手抱着床头的古筝，莲步往门外走去。到了楼梯口，先是往下一瞧，见大堂聚了好些人，当中一处圆桌围坐五人，都是公子打扮。一群侍卫将人护了起来，看样子各个本领不凡。
颦儿下楼时，被襄阳太守长子李毅看到，李毅见颦儿美貌端庄，先是一愣，然后指着身边一位秀气公子说道：“这位兄弟乃是大将军府里来得贵客，听说颦儿姑娘弹了一手好琴，特来洗耳恭听。你若弹得动听，本公子重重有赏！”说罢，他将一叠子银票铺在桌上，站在旁边的老鸨看见，不禁喜上眉梢。
颦儿假作微笑，轻着步子上到高台。把琴摆好后，先是弹了一首《满江红》，余音袅袅，绕梁三日不绝。秀气公子听完后，回味半晌，赞了她几句。
李毅闻言，先是陪笑跟着称赞，然后把银票塞到老鸨怀里。老鸨正要奉承几句，就听李毅道：“颦儿姑娘琴艺甚好，我这朋友想约她去府上做客几日，老鸨把钱收好，就当做颦儿姑娘的出场费，稍后便有人来接她。”
老鸨一脸难色，开口分辨说：“李公子，不是老妇人不肯，只是这楼里的姑娘都是朝廷批的，没有户部文书，是不能离开此处的。李公子，你看……”
李毅大怒，眼看就要出手打人，忽听身后有人嘲笑道：“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谦谦公子！只晓得仗势欺人。”
李毅听完，脸色遽变，循声望去，说话那人竟是个小叫花子，顿觉颜面扫地，怒气不能平息，便朝手下们喝了句：“哪里来得叫花子？惹人讨厌！还不将他拖出去，好好教训！”
守卫们见主人发话，纷纷撸起袖子，就要拿人。
正时方才那位秀气公子忽的一撂杯子，‘噔’的一声，顿时大堂鸦雀无声。只听他慢条斯理道：“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，既然人家身不由己，我们何必强求呢？李毅，你若与这他计较这些，可就失气度了。”说罢，拿了桌子上的折扇，当先走出望春楼。
李毅见那人走出许远，扫了一眼莫愁，这才追了出去。正主一走，留下几人顿觉无趣，也跟着一哄而散，走得一个不剩。
眼见煞星们都已走远，老鸨席地而坐，她那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，只听哭天喊地道：“颦儿啊！你这是要害死妈妈我啊！那小子如今得罪了李公子，咱们望春楼也得跟着遭殃！你这是想要妈妈的老命啊！”
莫愁闻言，大声道：“好汉做事好汉当。老太婆觉得我连累了你们，那我离开便是！”转身就走。
颦儿见他说走就走，忙追了上去，递了些碎银子给他，并嘱咐道：“李毅虽然跋扈，但也不能拿望春楼如何。倒是你让姐姐操心，如今你得罪了李毅，襄阳城已经不能呆了，拿着银子出城去吧，免得丢了性命。”
不料他竟毫不犹豫地推开银子，口中还道：“大恩不言谢！来日我若是有出头之日，一定不会忘记姐姐！”说完，阔步的出了大门。
可没想，他离开望春楼还没几步，忽觉头顶上一黑，硕大的麻袋当空罩下，连人套住。接着只觉身子一轻，似被人抗在肩上。袋子里一股奇香，他闻了以后四肢发软，怎也提不起力气。这时就听麻袋外面有人说道：“动作快些，耽误了公子的事儿，咱哥俩可没好果子吃。”
“走开！走开！本才子上知天文，下通地理，可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‘忘忧谷’。现在的小叫花子，真是越来越会骗人，编出各种理由讨人同情，无非就是要人钱财罢了。还把旁人都当成了蠢猪笨驴，真是不成体统！大周就是有尔等这般的废人，才弄得天怒人怨，内忧外患不断。”衣着华服的文士一手展开折扇挡住鼻子，一手藏在袖子里，用劲儿轰赶身前的灰袍少年，嘴里振振有词，神情中尽是厌恶。
饥肠辘辘之下，莫愁不力抵挡文士的一推之力，倒在地上。文士见他倒地，骂骂咧咧转身离开。
襄阳街头车水马龙，人声鼎沸，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，可这些人却似乎与自己格格不入，来往行人目不斜视，似乎看不到他，可每当有路人经过自己身边，总是能够把他绕开，好似前有堵无形的墙，将自己与旁人隔绝。
莫愁叹了口气，早在几个月前，他机缘巧合来到襄阳城。本以为城里人多，或许有人知道回忘忧谷的路。奈何他这一身叫花子打扮，当真不怎么招人待见。方才那个文士态度还算斯文，若遇上跑江湖的莽汉，说不定还会赏他一顿拳脚。
他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儿，然后起身，步履蹒跚的往街尾处那栋大红楼走去。这条街白日里过往行人很多，街道两旁都是旺铺，早早的便会开门做生意。所以没有人会愿意让他呆在门口，坏了生意。唯有尽头这栋朱漆大门的望春楼闭门谢客，门口石阶颇为宽敞，还能够容他坐下歇息一会儿。
可到了晚上，望春楼却是灯红柳绿的街道中心，只因此处卖的是满楼春色。
莫愁又困又乏、又饿又渴，只得在楼前理石台阶上坐下小歇。这时，红楼朱门大开，从内走出两人，一男一女。男的油满肥肠，一脸富态；女的婀娜多姿，年轻貌美。莫愁见那女的好看，不由得多瞧了两眼，他见身穿小红肚兜遮身，只掩住些许春光，披着半透的翠绿轻纱，下身是件长裙，更显高挑之姿。
二人本来有说有笑，这时那男的注意到莫愁正往这里瞧，还以为是来讨银子叫花。想来是怕身旁那位姘头觉得自己小气，又不肯破财，于是灵机一动，佯装生气的样子，朝莫愁恶言相向：“该死的小叫花子，看什么看！？”
土行孙凶起来的时候，可要比这人可怕十倍不止，莫愁哪会怕他？于是随口分辨道：“你这胖子有啥好看？我看的是这位姐姐，与你何干？”
男的闻言，被他气得脸色绛紫，怒喝道：“混账东西！坏了大爷的雅兴，忒可恶了！”骂完之后，似乎觉得还不解气，一脚踢在莫愁身上，并将其踹倒，然后啐了一口，骂骂咧咧拂袖而去。
男的走后，莫愁也不喊痛，歇了一口气，又颤颤巍巍坐起。忽的问道一阵香气扑鼻，扭头一看，但见方才那位美貌女子已经来到他面前，躬身半蹲着，与他只有些许的距离。他见状，忙缩了缩身子，往后挪了些许，与那女子拉开一段距离。
那女子见他如此，不禁掩面而笑，只听她细声道：“小家伙，你这是作何？难不成，本姑娘比那头蠢猪还要可怕？”
莫愁答道：“我袍子脏，别沾了你的漂亮衣裳。”
那女子闻言，神色一暗，眉宇间多了些许忧愁，幽幽道：“比你袍子更脏的东西我都见惯了，哪还在乎这些？”一面说着，一面朝别处看去，也不知这话是说与谁听。
莫愁脱口道：“我娘说过，人心脏了，穿着锦衣华服也是脏；人心若净，一身淤泥也是净。”
那女子一愣，失笑道：“你这话说到姐姐心坎里去了。就冲这些，姐姐也不能看你饿肚子。走！跟姐姐进楼吃些东西去。”说罢，也不等他点头应允，一把扯住灰黑的袍子，将莫愁拉进红楼。
莫愁刚一进门，迎面走来位妇人，那妇人脸上粉黛厚实的有些过分，比纸还白，走起路来一摇一摆。妇人瞧见女子身旁的莫愁，尖着嗓子失惊道：“我的宝贝颦儿，怎么又带不三不四的人进咱们楼子？你瞧他那又脏又臭的样子，妈妈看着就恶心。婉儿！婉儿！快把我那波斯香袋拿来，我快不能呼吸了。”
说话的人正是楼里的老鸨，见唤作颦儿的女子也不理她，眉头皱到了一起，瞪着一双死鱼眼，不住的喘着粗气，脸上的粉黛如雪花般下落。
颦儿拉着莫愁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，桌上还有一整盘未动过的糕点，指着盘子便道：“这些东西随便你吃，可别浪费了。”
他看着盘子里花花绿绿的糕点，各个玲珑剔透，咽了几口吐沫，想起母亲告诫，于是只是摇头，并去吃。
颦儿见他也不吃糕点，不禁问道：“这些糕点不合你口味么？”
莫愁答道：“这些东西我是不能吃的，姐姐若是可怜我，给我泡些茶喝就好。”
颦儿心中虽有些奇怪，但也不去刨根问底，转身出了房间，等她再回来时，手里拿着一块茶饼，还端着壶热水。小心翼翼掰了茶饼一角，颇为用心的泡了一壶香茶。
莫愁闻道茶香，顾不得滚烫的热水，咕噜咕噜的连喝了三碗，这才舒坦不少。
颦儿见他喝得狼吞虎咽，捂着嘴‘咯咯’轻笑。见他牛嚼牡丹，是在看不下去，便道：“慢点喝，没人跟你抢。这茶可是上好的龙井，像你这般囫囵吞枣，可就白白糟蹋了这壶好茶。”
莫愁摸了摸嘴，嫌弃道：“这茶的确是龙井，可若说是极品，可就有些牵强了。你看这茶甘甜有余，苦涩不足。上等的龙井乃是一芽一叶初展，泡开的茶叶虽也是一芽一叶，却是完全展开，只能算是次等。且烹炒手法不是出自名家，色泽非金非黄，稍欠火候。”
颦儿闻言一愣，惊讶道：“你小小年纪，怎会知道这些？不过像你这般嘴硬，心肠又直，岂是为人处世之道？你若是不改了这身臭脾气，日后还有苦头吃。”
他俩正在说话，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，老鸨兴冲冲闯了进来，颦儿见她上气不接下气，来得匆忙，还当这是来赶人的，于是负气道“老妈子怎么如此小气，他吃了多少，回头从我的份子钱里扣了就是，何必劳您亲自上门赶人？”
老鸨带着哭腔说道：“好女儿啊，妈妈哪有时间跟这小叫花子一般计较。你快收拾打扮一下，跟我去外面见客吧，若你能把这帮贵客招待好，日后随你带谁来楼子里，妈妈再也不问一句。”
颦儿疑道：“都这个时辰了，怎还有客人上门？妈妈只需找个原因，借故将他们打发，等晚上再来不就好了，何必急于一时？”
老鸨道：“你说得倒轻巧，这帮大爷若能轻易打发，妈妈还死乞白赖求你作甚？楼下都是些达官显贵之子，为首的那人，更是李太守的长子李毅。如今他们正在楼下闹呢，非得听你弹曲子不可，闺女儿，你别让妈妈难做。”
颦儿想了一阵儿，还是坐到梳妆台前，慢条斯理的打扮起来。又见老鸨等得着急，好心安慰道：“望春楼是户部产业，姐妹们又都是罪臣家的闺女，没有户部发文，妈妈还怕他们砸了楼子不成？”
老鸨叫苦道：“他们自然不会砸了楼子，可天高皇帝远，若要为难咱们，还是不费力气的。李太守又是熹贵妃义兄，就是把我杀了，户部也是不会管的。”
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喝道：“一个贱婢，好大的架子！小爷们在此等了半天，怎还不见她下来？难不成，还要我把八抬大轿请她出来不成？”
又听一声斯文些的声音说道：“莫急莫急，望春楼的糕点倒是可口，咱们边吃边等就好。”
先前那声音忙应道：“吴公子说得在理，我也觉得这楼里的糕点甚好，改天把做糕点的厨子请回府去，让他好好教教家里的下人们。”
颦儿楼下的谈话，心知来者不善，于是随意补了些妆，顺手抱着床头的古筝，莲步往门外走去。到了楼梯口，先是往下一瞧，见大堂聚了好些人，当中一处圆桌围坐五人，都是公子打扮。一群侍卫将人护了起来，看样子各个本领不凡。
颦儿下楼时，被襄阳太守长子李毅看到，李毅见颦儿美貌端庄，先是一愣，然后指着身边一位秀气公子说道：“这位兄弟乃是大将军府里来得贵客，听说颦儿姑娘弹了一手好琴，特来洗耳恭听。你若弹得动听，本公子重重有赏！”说罢，他将一叠子银票铺在桌上，站在旁边的老鸨看见，不禁喜上眉梢。
颦儿假作微笑，轻着步子上到高台。把琴摆好后，先是弹了一首《满江红》，余音袅袅，绕梁三日不绝。秀气公子听完后，回味半晌，赞了她几句。
李毅闻言，先是陪笑跟着称赞，然后把银票塞到老鸨怀里。老鸨正要奉承几句，就听李毅道：“颦儿姑娘琴艺甚好，我这朋友想约她去府上做客几日，老鸨把钱收好，就当做颦儿姑娘的出场费，稍后便有人来接她。”
老鸨一脸难色，开口分辨说：“李公子，不是老妇人不肯，只是这楼里的姑娘都是朝廷批的，没有户部文书，是不能离开此处的。李公子，你看……”
李毅大怒，眼看就要出手打人，忽听身后有人嘲笑道：“好一个恬不知耻的谦谦公子！只晓得仗势欺人。”
李毅听完，脸色遽变，循声望去，说话那人竟是个小叫花子，顿觉颜面扫地，怒气不能平息，便朝手下们喝了句：“哪里来得叫花子？惹人讨厌！还不将他拖出去，好好教训！”
守卫们见主人发话，纷纷撸起袖子，就要拿人。
正时方才那位秀气公子忽的一撂杯子，‘噔’的一声，顿时大堂鸦雀无声。只听他慢条斯理道：“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，既然人家身不由己，我们何必强求呢？李毅，你若与这他计较这些，可就失气度了。”说罢，拿了桌子上的折扇，当先走出望春楼。
李毅见那人走出许远，扫了一眼莫愁，这才追了出去。正主一走，留下几人顿觉无趣，也跟着一哄而散，走得一个不剩。
眼见煞星们都已走远，老鸨席地而坐，她那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，只听哭天喊地道：“颦儿啊！你这是要害死妈妈我啊！那小子如今得罪了李公子，咱们望春楼也得跟着遭殃！你这是想要妈妈的老命啊！”
莫愁闻言，大声道：“好汉做事好汉当。老太婆觉得我连累了你们，那我离开便是！”转身就走。
颦儿见他说走就走，忙追了上去，递了些碎银子给他，并嘱咐道：“李毅虽然跋扈，但也不能拿望春楼如何。倒是你让姐姐操心，如今你得罪了李毅，襄阳城已经不能呆了，拿着银子出城去吧，免得丢了性命。”
不料他竟毫不犹豫地推开银子，口中还道：“大恩不言谢！来日我若是有出头之日，一定不会忘记姐姐！”说完，阔步的出了大门。
可没想，他离开望春楼还没几步，忽觉头顶上一黑，硕大的麻袋当空罩下，连人套住。接着只觉身子一轻，似被人抗在肩上。袋子里一股奇香，他闻了以后四肢发软，怎也提不起力气。这时就听麻袋外面有人说道：“动作快些，耽误了公子的事儿，咱哥俩可没好果子吃。”